這個城市的春天總是以一種令人猝不及防的姿式到來。一夜之間滿街都是輕軟絢爛的春裝，升騰的地氣攜帶著青草的味道、香椿的味道和小水蘿卜的味道，仿佛“嘭”的一聲開啟了一瓶久存的美酒，清甜馥郁的氣息讓人微醺。
    喜歡這樣的季節(jié)，挽一把舊藤籃，在果店菜攤間走走停停。那些新鮮的瓜果菜蔬在春日的陽光里散發(fā)著玉和瓷器一樣美麗的光澤，安靜地等待著一雙帶它們回家的手。那些苦的酸的辛辣的甘甜的果實們，我知道它們的前世今生。我知道南瓜的花是一只又一只金色的小喇叭，茄子從開花到結(jié)果一直都堅守著貴族的紫色，最愛那些面容樸實的山藥，黃皮山藥開的是一簇簇潔白的小花，而開鍋就爛乎的紫山藥的花竟然是天空一樣的藍色。這多象世間的女人，哪一個不曾有過少女時爛漫的情懷，哪一個不曾有過在風中起舞飄曳的裙裾，春雨中的萌動，綻放時的妖嬈，都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沉淀，沉淀成了一顆外表質(zhì)樸內(nèi)容豐厚的心靈。
    總愛給做好的菜肴配上相稱的器皿，就象氣質(zhì)不同的女人穿著風格迥異的衣裳。碧綠的蠔油菜心要盛在潔白的細瓷盤里，亮色十足的紅燒肉用那種本色的土陶大碗，如果在下雪天做一道酸菜粉條汆白肉，就用得上我胖胖的紫色雙耳砂鍋了。
    枕邊不再是少女時的詩集，我喜歡翻著菜譜睡去?！罢?、燉、炒、熘、煲……”這些美麗的方塊字閃爍著溫暖的小火苗，讓我在夢中體味著活色生香的生活，人間的煙火如此令人沉醉。
    煲一碗熱湯給我年邁的雙親，透過裊裊的熱氣看著他們?nèi)缢膬婶W，禁不住眼角隱隱地濕了。我知道不能擁有永遠，只祈求這樣的日子能長一些，再長一些。把胡蘿卜、土豆和牛肉做成香脆的薯餅，喜歡看兒子小豬一樣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地嘆氣，仿佛聽到了茁壯的高粱在春雨中拔節(jié)的聲音。留給晚歸的愛人一碗白粥、兩碟青菜。至味處無味，有些東西不必用言語表達。
    已過不惑，心中卻沒有韶華逝去的惶恐。困難時期我的姥姥曾經(jīng)用一捧黃豆、幾粒蔥花把一碗豆腐渣做成了兒女們終生回味的年夜飯。在那個女人和男人一樣穿灰藍衣服的年代，母親總要在窗臺上養(yǎng)一盤碧綠的青蒜，再攔腰系一條紅色的綢繩。而此刻的我更愿意成為一枚飽滿成熟的果實，用灑滿陽光的笑容面對無敵的歲月。
    有一首舊歌是我喜歡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感謝上帝，讓我生為女人，讓我在菜蔬的筋絡(luò)和谷物的芬芳中體會成長的喜悅和生命的真諦，又讓我在未來的日子里通過一粥一飯把我的愛從容地傳遞給我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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